2019年11月，在美國佛羅里達州勞德岱堡舉辦的國際遊艇展，最能看到這樣的現象。
這個全世界規模最大的遊艇展，每年都吸引了來自超過50國的1千多家遊艇造船業者和經銷商參加。每年展覽期間的成交額，幾乎都能反映當年的景氣。
不論是中產階級負擔得起的小釣船，或是富豪最愛、動輒上億元台幣的大型豪華遊艇，都不是民生必需品。在景氣不好或經濟困難的時候，通常是第一個被砍掉的預算。所以，遊艇的銷售狀況，可以說是最好的經濟溫度計。
 |
| 動輒上億台幣的豪華遊艇銷售狀況，是最好的全球景氣溫度計。（Getty Images） |
根據全美船舶製造協會的統計，2019年夏天，小型釣船的銷售量，比2018年少了6%。大型豪華遊艇在2019年前三季賣出102艘，比2018年少了逾三成。
「就算你再有錢，一定是對景氣很有信心的前提下，才敢砸大錢買這種價格的船，」在展覽會場，美國最大遊艇經銷商海上麥斯服務公司（MarineMax）一位主管對美國媒體說，2019年是他看過最變化無常的一年，「現在根本很難看清楚明天到底會發生什麼事，銷售的衰退會持續多久，沒人說得準。」
這位遊艇經銷商主管所說的，就是從2018年起就開始困擾全世界政策制定者、企業經營者與投資人，到了2019年達到最高點的大問題：不確定。
這個由貿易戰、英國脫歐，以及地緣政治競爭加劇所引起的問題，造成全球市場和經商環境的不確定性，在2019年大幅升高。
做生意、經營企業，向來最討厭的就是「不確定」、無法判斷未來。當企業看不到未來、信心不足時，採購、投資、聘雇、調薪，都會變得保守。
這就是2019年全球經濟的最佳寫照。
中華經濟研究院經濟展望中心助研究員陳馨蕙形容，因為長期高度不確定，全球經濟已經陷入了低成長、低通膨、低利率的「三低一高」陷阱中。什麼時候會改善，就要看這「不確定」什麼時候會解除。
經濟成長： 全球都慘，退回到金融海嘯水準
2019年年末，在各大國際組織與金融機構發布的全球經濟預測報告中，幾乎異口同聲地指出，全球經濟正在進入一個「同步成長減緩」（synchronized slowdown）的狀態，各項指標似乎又回到了10年前金融海嘯時期的水準。全球主要經濟體在2019年前三季的經濟成長率，大部份都是逐季下滑（下表）。
國際貨幣基金（IMF）在10月發布的《全球經濟展望》報告中，就將2019年全球經濟成長率的預測從4月份的3.3%，下修到3%，是2008年金融海嘯爆發以來的最低點。（下表）
造成成長逐季減緩的主要原因，就是貿易戰中的關稅增加，直接衝擊了全球貿易量，然後造成了製造生產活動減少、企業投資卻步的連鎖效應。
GDP： 跛了兩隻腳，靠消費獨撐大局
世界貿易組織（WTO）預測，2019年全年的全球貿易成長率只會有1.2%，不但不到2018年3%的一半，更是2009年金融海嘯以來的最低水準。
貿易量縮水、貿易戰前景不明，企業投資就跟著減少。歐美先進經濟體組成的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（OECD）平均投資成長率，就從2017年的3.8%，下降到2019年的1%。（下表）
「市場不確定性很高，大家都不願意做長線投資，不要說兩、三年了，現在連半年都看不準，」中經院陳馨蕙說。
貿易、投資都減少，製造業活動就跟著萎縮。從美國、中國、德國、日本，到台灣、韓國等製造業大國，代表景氣先行指標的製造業採購經理人指數，都在2019年下半年跌破了50，代表製造業活動已經陷入萎縮。（ 下表）
在台灣，集中在台中的機械設備、工具機，以及塑橡膠、金屬等原材料出口導向的製造業者，最能感受到這一波全球製造業不景氣、投資降低，對設備與原材料等資本財需求大幅減少的衝擊。
2019年前三季，以美元計價的台灣機械出口額，衰退了8%。台中市勞工局在11月初的市議會質詢時就透露，到2019年10月為止，台中市共有19家廠商主動通報實施無薪假，其中13家是工具機業者。
「政府與媒體一直說台灣是貿易戰的受惠者，其實只限於電子零組件和資通訊產品製造業而已，」一位台灣工具機業者說，「我們現在能做的，就像是躲起來冬眠的動物一樣，只能靜觀其變。」
全球市場買氣低落、國際原物料價格下跌，則是讓台灣塑橡膠、金屬製造業者叫苦連天，1到11月這些產品的出口額，衰退了將近10%。
所幸，這一波不確定性對全球經濟帶來的衝擊，到目前為止，主要是打擊到出口和投資，對經濟成長的第三根支柱——消費，影響比較小，成了全球經濟還沒有陷入衰退的防火牆。
 |
| 消費成長受到貿易戰影響不大，成了全球經濟目前唯一的成長支柱。（劉國泰攝） |
美國這兩年的就業形勢大好，失業率連續創下史上新低，不少經濟學家認為可以說達到了完全就業的程度，這讓美國的消費成長率成了所有經濟指標中，唯一沒有「向南走」的指標。雖然數字沒有特別漂亮，但一直穩定維持在2.5%到3%中間，是美國經濟唯一的支撐點。
全球央行： 阻止衰退，美、歐實施預防性降息
不過，儘管還有穩定的消費撐著，歷經了20年前全球網路大泡沫和十年前金融海嘯的各國中央銀行決策者們，看到那些「一路向南」的指標，沒有一個不提高警覺，紛紛出手防衰退。
光是2019年，全球就有超過20個國家的央行進行「預防性降息」。
美國聯準會就降息了3次。歐洲央行在9月實施了3年來首次降息，把利率調降到負0.5%的史上最低水準，還在11月重啟量化寬鬆政策，計劃中的購債規模達到200億歐元。目的就是希望透過壓低利率來刺激借貸、投資和消費。
《紐約時報》指出，上一次主要經濟體同步降息或實施量化寬鬆政策，就是10年前金融海嘯發生時。
「這就是聯準會的預防性降息，是一種政治逆向操作，」中華經濟研究院副院長王健全認為，「各國央行都已經從2000年的網路泡沫和2008年的金融海嘯得到教訓，等事情發生（衰退）後才出手就太晚了。」
美國金融資訊與信評機構標普全球（S&P Global）在經濟預測報告中解釋，如果等到衰退發生才出手，就要在事後推出更大規模與更大幅度的量化寬鬆與降息，才會有效，目前主要國家央行的貨幣與利率政策空間都已經不是很足夠了。
IMF就估計，如果央行們沒有採取行動，2019和2020年的全球經濟成長率，可能會再減少0.5個百分點。
股市： 空有牛市卻不賺，資產價格恐下修
各國央行同步降息，替全球資本市場在2019年創造了一個投資人最愛的低利率環境與便宜資金的盛宴。和大部份總體經濟指標都向南走相反，資本市場的指標幾乎全面「向北」飆升。
國泰人壽資深副總經理王怡聰指出，因為資金便宜，投資人紛紛融資投入資本市場。到2019年12月初為止，摩根士丹利全球股票指數MSCI上漲22%，美國標普500指數上漲25%，台灣加權指數也上漲了22%。債券市場也有約10%的成長。
但奇怪的現象是，受到貿易戰帶來的衝擊，全球大部份上市公司的獲利表現都不好。以美國為例，標普500大企業2019年的平均每股盈餘成長率只有1%。（下表）
在企業獲利表現不佳，總體經濟在下行的環境下，資產價格漲了那麼高之後，會發生什麼事？不少人擔心，隨著全球經濟成長持續下滑，資產價格修正，遲早會發生。「市場已經10年多頭了，本來就應該要下來，」王健全認為。
只是，會修正多少？現在沒有人說得準。就像到了2020年，全球經濟是好是壞，很難判斷，因為造成2019年成長下滑的不確定性，到12月初為止，還沒有完全消失。
各大國際組織和金融機構對2020年全球經濟成長率的預測，就因此差距很大，最高的3.6%和最低的2.7%之間，差距將近1個百分點。（見表3）
2020年三大關鍵指標： 失業率、消費信心、企業盈餘
至於究竟會落在哪裡？決定性的關鍵將是失業率、消費信心、企業盈餘這三大指標在2020年的變化。
同樣以美國為例，美國經濟成長減緩尚未到衰退的程度，是靠著低失業率、高消費信心帶來的穩定消費成長。若連消費者都開始緊縮荷包，那麼從美國到全球經濟，可能就會大事不妙了。
至於在2019年表現不佳的企業盈餘，王怡聰認為，如果在2020年還無法改善，那麼全球資本市場很可能就會開始向下修正。
而決定這三大指標走向的，即當初造成全球陷入高度不確定性的貿易戰和英國脫歐。這兩個關鍵政治事件的發展，將決定全球不確定性會持續，還是降低。
最重要的，當然就是貿易戰的走向。川普和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12月中達成第一階段貿易協議，但雙方已實施的關稅會如何調整，仍然模糊。加上過去兩年半已有多次180度轉彎的記錄，這次協議是否能讓貿易戰休兵，將是觀察重點。
「如果貿易衝突持續，衝擊慢慢從製造業蔓延到民間消費，那麼全球成長就會被再往下拉，」標普全球在最新的經濟預測報告中寫道。
其次，英國脫歐能不能在12月中的英國大選之後，有一個明確的方案和時間點。再來就是美國民主黨掌控的眾議院能不能儘快批准已經簽署的《美墨加貿易協定》。讓歐盟和北美3國這兩個龐大區域經濟體中的企業，能有個明確的遊戲規則可以遵循。
「如果這3件事都發生，就可以解除全球市場的不確定，那麼2020年，企業就會恢復正常活動，重新開始投資、重建庫存，」美國銀行美林證券集團全球匯率與利率研究主管吳至偉（David Woo）最近接受彭博電視新聞採訪時大膽預測。
解鈴還須繫鈴人，當初把全球不確定性升高這個鈴繫上去的人就是川普，現在能夠解除這個不確定性的人，當然也就是川普。（責任編輯：賴品潔）
天下雜誌688期 文 辜樹仁 2019-12-16
No comments:
Post a Comment